2019年7月28日，在第六届“北大培文杯”颁奖典礼暨“唤醒语文的耳朵”主题论坛上，“北大培文杯”评委、高考语文阅卷专家孔庆东教授就“北大培文杯”的命题特点及与高考作文的关系发表了精彩演讲。（以下内容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来之前交给我一个任务，来解答我们北大培文杯命题的特点。要谈特点，必须比较来谈。当然，离不开跟高考作文的比较。
我们中文系的很多老师在二三十年的过程中，不约而同地关注到语文这个问题，除了我们今天来的这些老师之外，还有温儒敏老师、钱理群老师、陈平原老师，他们多年来关注着我们语文改革的问题，还有我们文学评论界的泰斗谢冕先生。我们都不是语文专家出身，但是不知道什么风吹的，我们今天都走到这个论坛上来，一方面确实客观说明中国的语文出事了，我们也都进行过批判。
其实刚才同学们提的很多问题，包括没有提问的同学、老师心中一定怀有批判情绪。我们的心和你们是一样的，但是光批判解决不了问题，最后还要操作，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为写作留下文学的想象空间
正是在这个夹缝中北大培文杯脱颖而出。北大培文杯的魅力何在？大家如果有心看一看我们历年的命题就会发现，北大培文杯的一个鲜明特色是它的文学性。
刚才漆老师说了，来到中文系的人，还不一定是北大中文系，多数学校中文系的同学都有作家梦。我当年上大学，班里的同学写首诗、写短文就贴在墙报上，而且还起一个笔名，蛇的尾巴之类的，还让大家猜这是谁写的。从这些小小的心思中可以看出大家都想当作家，我们是读了一年、两年、三年之后，很多人知道我不是作家，我不是诗人，我应该干别的，我应该研究学问，我应该从政，我应该从商，慢慢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那个叫文学的东西，始终睡在我们心里。我们看很多中文系毕业的人，他现在身居高位，或者他现在是亿万富翁，他深夜的时候，他认为人生最有价值的是什么？他其实在那里写诗，写一个文章，有机会他出一本书，请曹老师给他写一个序，这是他人生最光荣的事情。
我觉得北大培文杯是帮助我们大家保持这个文学梦，没有文学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人生。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文学，你拿着手机干嘛？你家买了一个跟墙面一般大的电视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文学的人生是不必要的人生。北大培文杯的作文，给的材料基本上是文学作品，高考作文能这样吗？高考作文给文学作品当材料得把阅卷老师累坏，出一个题目稍带点文学性，已经成倍增加阅卷的工作量，如果高考命题出一首诗，根据诗写作，全国就炸了。
而我们北大培文杯材料经常出文学作品，出的题目又都是形象性的题目。你看看今年的命题，我们几位老师也参与了我们的意见、参与了我们的智慧，经常找中国或者外国著名诗人的诗，很短小，刚才那个同学说诗无达诂，正是因为它没有达诂，才给同学们的写作留下文学的想象的空间。而我们的评委是什么人？我们的评委队伍真值得自豪，放眼世界各国都没有我们这么高水平的评委队伍，是中国最优秀的文学评论家，他们上午在这里评北大培文杯，下午就去评茅盾文学奖，是同一拨人，所以同学们你们多么幸运。
这样从材料到评委会队伍都是文学人，它突出了写作的一个核心特点。
写作是什么？
鲁迅说一首诗吓不到孙传芳，鲁迅是强调不要空写，但是鲁迅恰好强调了文学是软的，文学不是硬的。我们觉得硬的好像有力量，但是你读过老子就知道，最终改变这个世界的不是硬的东西，而是软的东西。文学让我保持一颗柔软的心，而在当下这个时代，各行各业的人都觉得如今的人心太坚硬、太冷漠、太不尊重感情和生命，太不尊重一切柔软的东西。
我要表扬今年的北京高考作文题，有一个题叫“文明的韧性”，这个题出得很好，很多同学没有把握好，他把韧理解为简单的软。韧不是软，不是软弱可欺，当然也不是强韧。韧是刚柔结合，把握好这一点很不容易，在将近五万名考生中能够把握住什么叫韧这个字意义的不到1%，我们参与这个工作的老师，在这种时候心在流血。
写作要兼容并包
第二，北大培文杯的写作具有包容性。当然这一点和北大培文杯的主要工作人员、主要领导出自北大有关系，大家知道北大有各种各样的精神，这些精神合起来就是兼容并包的精神。比如今天我们来的老师，其实每个人风格都不一样，我们专业不一样，风格不一样，写出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我们谁去褒贬谁、谁去挤兑谁？这一点从有这所大学以来就是如此。
北大培文杯提倡兼容并包，提倡消解对立、消除愚昧。北大培文杯作文，包容各种风格，包容各种流派，包容各种健康的思想，不是无原则的包容，只要是健康的我们基本都要包容。为什么包容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技巧、不同的写法？最好做到唯才是举，最后要成就完人，成为完人干什么？不是拿出去炫耀，最后还是中国文化强调的我们做人最高境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假如你从一个少年写作文就不那么宽容，惟我独尊，只有你的是对的，别人都不对，或者发现别人一点缺点你就不依不饶，将来你个人生活都不得安宁。
以写作激发创造之心
我体会北大培文杯创意写作精神的第三个要素是它的创造性。
我是研究小说的，我看过几十种小说史，看来看去没有能超过鲁迅的。创造性是怎么培养的？鲁迅在日本跟着章太炎听课，章太炎跟他讲这个字怎么来的，这个字甲骨文什么意思，金文是什么意思，到了唐朝是什么意思，今天什么意思，学了百十来个字他就成为有创造性的人。我们今天通过写作，把那几百、上千字摆弄好，你就有创造性。古人的创造性怎么来？不就是抠四书五经，抠完四书五经一篇文章写得精彩，无论中状元还是探花，朝廷派他当官，他什么事都能干，他能治理城市、兴修水利、开发农田、打击倭寇，他的创造性从哪来？就是从摆弄文字开始的。
我们北大培文杯反对的是千篇一律，反对陈陈相因，自我复制。通过写作激发大家的创造之心，创造的结果是要造就一代新人。鲁迅意识到，最重要的是创造新的人，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周树人”，他认为中国必须出一代新人，当然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完成，但是中国这一百多年来出了好多人，有了新的人才能够向完人进发。
先会说人话 再把话说漂亮
最后我也补充谈一点我个人理解的北大培文杯的写作跟高考作文应该保持什么关系。
我想做一对比喻，这是一对青涩的恋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热恋的，二者之间彼此脉脉含情，互相关爱，互相引领，互相有感情，但是先不要谈得很深，不是咱俩一块上大学的感情，互不介入彼此的自由。
具体说来，高考作文不是培养文学性的写作，高考作文是培养你说人话的，把话说明白，简易、清楚、明白。北大理科的教授大师们，他们对北大学生一个很朴素的要求就是你把实验报告写清楚，我们最早为什么要设立大学语文课，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学语文？最早这个动议，是理科教授提出的，他说你们中文系能不能给他们补一补语文，把这个试管的东西倒到这个试管，你就看不懂他写的东西。高考作文就是让大家把这点事说清楚，把左手定则、右手定则说的像人家牛顿那么清楚。
高考作文牵扯到稳定性、思辨性、标准性，相对来说高考作文更具有理科色彩。我在高考语文阅卷的时候说，我们要以理科思维来对待高考阅卷，高考作文是一道题，是一个方程式，我们要解这个方程式。而培文提倡的作文风格相对要轻松，它强调的是创造性、超越性、个人自由性。这两者不可偏废。你先把话说清楚，先会说人话，然后再让它飞起来，说得漂亮、说得好、说得更具有人文色彩。
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够写好培文杯的文章，就像高秀芹老师刚才讲的那样，珠穆朗玛峰都能爬上，香山算什么。这是一般的从理论上的概括，但是中国还有一句话，大江大海都过来了，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这个现象是有的，我爬过中国许多名山，结果有一次在新加坡，他们带我去爬一个山，说这个山很难爬，孔教授你要做好准备。我说多高？他说一百多米高。我说一百多米！三四千米我都能爬上去。结果爬到一半爬不上去，因为它是热带丛林，特别湿热，气温高达五六十度，而且不透气，还有二三十米就是上不去，我这才知道人过了大江大海仍然不可小觑。所以你们一定要尊重高考作文的规矩，就像尊重你那个青涩的初恋对象一样，去尊重它的性格，按照它的性格对待它。而高考作文那个路子把握得很好，你每次作文训练都得高分，你写培文杯文章的时候调整一下心态，你把写作心态调为静音振动式，静音就是要摒弃外界杂音，然后开发内心，让你的灵魂振动起来。因为培文杯就是勾你的魂，这样你就能够写出好的培文式的作文。两种作文都写出来，你就成为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向着完人进发的一个真人。按我的意思说，这样的人就是北大人。
谢谢各位。
